确定以优异的成绩保送德翰高中之后,裴煜仍然没有松懈,初三的暑假也在家里认真看书学习,提前预习高中内容。
桑朵很是欣慰,决定出去买些新鲜的菜回来,亲自下厨犒劳儿子。
只是多年过去,她依然不太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怎么又迷路了呀……
她下意识想打电话向儿子求助,呆呆地看了手机屏幕一会儿,最后一咬牙,把手机收了起来。
阿苏正在家里学习呢,还是不要打扰他了。而且她一个当妈的,总不能一直这么依赖孩子,以后阿苏要组建自己的家庭,她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该给他添麻烦。
桑朵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外表看着和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也没多大差别,简单纯真的性格赋予了她一种柔韧纯净的少女气质,加上那一头漂亮的乌发以及清浅的眼眸,只消一眼便不再能移开视线。
直到被一群少年前后拥堵住了去路,桑朵才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
她知道人心险恶,一直选择人多宽敞的路走。光天化日之下,来人看着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步步逼近她,然后……询问她的联系方式。
这几个少年看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个子却没一个矮的。团团围绕而来的异性气息让桑朵紧张不已,又因自己的年纪足够做他们的母亲而感到难堪。
“小姐姐……给个微信再走呗?”
“小姐姐”,甚至有少年这样称呼他。
桑朵的耳朵尖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嗫嚅半晌什么都说不出来。
远远的,路凛洲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那张与裴煜过分相似的脸。
他忙大步过去,桑朵闻声抬眸,有几分不确信却难耐惊喜:“小洲?”
桑朵不久前才去给裴煜开过家长会,对这个从小和儿子一起长大的路家少爷印象很深。
一方面是路家每次都是派管家或保姆来参加家长会,另一方面是,裴煜和她说过路凛洲不喜欢自己,两人关系也不怎么好。
但不管她怎么看,路凛洲都对儿子在意得不行,每次她去学校都能被这孩子紧紧盯一路。
路凛洲都没和桑朵说过话,不料会这样亲昵地呼唤自己。他还以为她应该对自己没多少印象,就算有印象那也不会太好。
而桑朵的呼声立刻让那几个搭讪的少年转移了注意力,扭头却见来人不过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
……长得倒是有那么一丢丢帅,个头比己方几人都要高出一截,难怪小姐姐怎么都不肯给微信呢。
其中领头的少年很是自来熟,直接问桑朵道:“这你男朋友?”
桑朵急忙摇头。
又有人接过话头:“小姐姐,你这可不厚道了啊。你刚刚才说我们是小孩子,结果呢,原来你本来就喜欢弟弟类型啊……”
桑多难堪得无地自容,迭声说了好几遍“不是的”,可惜压根没人听她的。羞窘的红晕早从双颊泛到了眼眶,她急得都快哭了。
这时,路凛洲冷不防开口道:“妈。”
少年们:“?”
“她是我妈。”路凛洲压低音量,一字一句警告道,“再乱说一句试试?”
桑朵:“……”
桑朵:“???”
强烈的震撼导致她过了半拍才接话,生硬地配合着路凛洲往下演:“咳,小洲啊,你不是去补习班了吗?怎么在这里?”
“提前下课了。”路凛洲面不改色,“妈,我饿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那几名搭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终于闭上嘴走了。
路凛洲确认几人走远,立刻拉开礼貌距离,罕见乖顺地低下头:“……阿姨。”
桑朵回过神来,莞尔一笑:“你可以叫我妈,没关系的,你和阿苏也差不多大。”
路凛洲一愣:“阿苏?”
“嗯。苏依,这是裴煜的提南语名字,意思和‘煜’一样,是照耀。”
苏依,路凛洲默默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我听阿苏说你会出国读高中?”
“……他还和你说我的事?”
“是我问他的。”桑朵弯了弯眉眼,“我问他,那个总是跟着你的同学也会和你一起保送德翰高中吗?”
路凛洲:“……”
桑朵:“他说他也不清楚,但他听说你爷爷要送你出国。”
路凛洲立马接话:“只是他打算送我出国,不是我。”
桑朵:“那你打算去哪里读高中?”
路凛洲沉默:“……”
桑朵刚刚才说他是“总是跟着裴煜的同学”,要是他这时候表明自己拒绝了爷爷的安排,和爷爷大吵了一架,最后大费周折临时参加招生考试才终于拿到进入德翰高中的名额……
怎么看,都像是坐实了桑朵的话吧。
路凛洲低眸看向桑朵手里的塑料袋,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这是?”
“最近阿苏每天都在预习高中课程,很努力。我特意出来买点菜,准备亲自给他做点好吃的。”桑朵说。
路凛洲点点头,看向川流不息的大街,看来这场偶遇就要在此告别了……
“如果你以后也在德翰念高中,有空的时候可以经常来我们家吃饭呀。”
路凛洲心头颤动,面上丝毫不显。
“阿苏说你上课经常睡觉,但成绩还是很好。”
路凛洲抿唇不言,悄悄立起耳朵。
桑朵并没有教育别人家小孩的意思,笑了笑,自顾自畅想规划未来:“上了高中学习任务就会重很多了。周末的时候,你可以来我们家和阿苏一起学习,他一个人学经常会忘了时间,你们可以互相督促,劳逸结合。”
路凛洲:“……”
桑朵:“我知道你们时间紧张,不用来回跑浪费时间。家里房间多,阿苏的房间也很大,你可以住在我们家,周一早上和他一起去学校。”
路凛洲:“咳。”
一颗心好似充满了气,都快飘飘然飞到天上去了,他赶紧咳嗽一声压回来。
“那……”桑朵见身旁的少年好半天也没走,便主动提议道,“你今天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要不要去我们家吃饭?”
既然人家都主动邀请了……
路凛洲悄然扬眉:“好。”
裴煜在家听到声音里立刻去迎门,想着帮桑朵提一提东西。
他所迎到的人是桑朵没错,欢天喜地笑容洋溢,却两手空空,身后还跟着个不速之客。
裴煜:“……”
在学校的时候路凛洲经常和他对着干,说讨厌他吧,看着确实有几分,但路凛洲也没做过什么真正令他困扰的事。顶多上课睡睡觉,作业倒是都按时交了。
说是讨厌他,可路凛洲对其他人更没有好脸色,对所有贴上来献殷勤的狗腿子都是爱答不理的。
不管怎么样……路凛洲跟着桑朵来他家的这件事都足够诡异了。
桑朵和上流社会的那些富太太几乎完全没有共同话题,来往很少,除了对着儿子嘘寒问暖,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着。
今天难得有这样的热闹,她大肆宣扬路凛洲的功绩,毫不吝啬甚至带着几分夸张称赞道:“我在大商场里迷路了,又遇到了几个不良少年。刚好小洲在附近帮我解了围,然后他还带路送我出去,最后打了车送我回来,还主动帮我提东西呢。”
裴煜:“……”
道理他都懂,路凛洲做的也都是好事。但问题是,路凛洲为什么跟进他们家门了?
桑朵继续说:“正好今天买了很多菜,我就邀请小洲来我们家一起吃。”
裴煜:“……”
路凛洲会去别人家蹭饭这件事就和路凛洲讨厌他这件事一样,说不上来的奇怪。
桑朵去做饭,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裴煜不好撂下客人回卧室,就留在客厅里陪路凛洲,用电视的噪声作为缓解尴尬的背景音乐。
一串咳嗽声从厨房的方向传来,裴煜敏锐地捕捉到这丝异动,担忧地投过去一眼。
路凛洲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见桑朵挥着铲子从厨房出来,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还是笑盈盈的:“咳,煎辣椒太呛了,没事没事,你们玩你们的。”
裴煜闻言收回目光,路凛洲紧随其后,却将收回来的目光改放到他的脸上。
路凛洲想了想,找到一个打破尴尬的话题:“你妈平时也给你做饭么?”
“嗯。”裴煜点头,“回裴家之前都是她做饭,我们也请不起保姆。”
路凛洲:“……”他的问题似乎有些过于不知人间疾苦了,不是妈妈做饭,难道裴煜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么。
裴煜却想到了路凛洲的家事,他那对父母能多回回家、口头上关心几句就不错了,两个养尊处优又淡泊亲情的人怎么可能亲自做饭给孩子吃。
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都站到对方的角度反思自己的失言。
裴煜先反应过来,忙转移话题:“但做饭油烟太大了,我妈容易咳嗽,所以回裴家之后她就很少下厨了。”
他以前和桑朵蜗居在租来的小房子里,通风采光都不好,老旧的排气设备无异于无用的摆设。
路凛洲当然不清楚裴煜以前的生活条件有多么糟糕,此时又是一声咳嗽传来,他直觉不对,起身去厨房走了一圈。
他闻到了煎辣椒的香气,但在大功率的油烟机作用下,呛鼻的油烟味几乎无迹可寻,可面前的桑朵仍单手掩鼻,一阵阵地咳嗽,脸都呛红了。
“小洲,你去外面等吧。也可以先去洗个手,马上就吃饭了……”
路凛洲淡淡应了声,原路退出去。
从那张冷峻锋锐一如既往的脸上,裴煜敏锐地觉出了一丝不对:“怎么了?”
“厨房里没什么油烟味,但你妈咳嗽很厉害。”路凛洲说出自己的所见。
“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裴煜皱了皱眉,“今天也是她非要给我做饭,就这么一次,下次不会了……”
各种严重的疾病往往会在早期向人预警,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却很难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察觉出什么。
但裴煜天生敏锐,桑朵又是对他最为重要的血脉至亲。经由路凛洲的提醒,他也起身去厨房看了看。
的确如路凛所说。
路凛洲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你家有没有什么遗传病?——你妈那边。”
裴煜先摇了摇头。
想了想又说:“我外公是因为肺癌去世的。他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我听我妈说他每天至少要抽一包烟。”
语毕,恰到好处且意味深长地扫了路凛一眼。
“……”路凛洲静默一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我没有抽烟。”
裴煜笑了笑:“嗯,中学生确实不应该抽烟。”
路凛洲咂咂嘴,把话题扯回去:“肺癌会遗传。可能你外公本来就有肺癌基因,抽烟只是一个外界的诱因,加速了病情恶化。”
裴煜一怔:“你怎么了解这些?”
路凛洲:“……”
当然不了解。他只是想多和裴煜聊一会儿却又不知道能聊什么,所以随便找话题罢了。
裴煜正色:“明天我就带她去医院做个全身体检。”
路凛洲这回不用细想就找到了一个新的话题:“你也得做个检查。”
裴煜:“我的身体一直挺好的。”
路凛洲闻言,名正言顺仔细端详观察裴煜。现在的裴煜已经快和他差不多高了,男性的大骨架也显现了出来,就算只看背影也不至于误认成女生。
但十年前裴煜又瘦又小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无端令人担心。
“你也去检查一下吧。”路凛洲干巴巴重复道。
裴煜眉眼微弯:“好。”
片刻后也叮嘱道,“你也可以去做个体检。”
“我每年都会做体检。”路凛洲生硬地别开脸,“不用你多管闲事。”
“那你下次去做体检的时候可以问一问医生……”裴煜故意把话音拖长,直到路凛洲耐不住好奇望来才接着道,“问他,如果从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会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路凛洲无力反驳,“我没有抽烟。”
“午休的时候我喜欢去天台上晒太阳。”裴煜边回忆边徐徐道,“有好几次下楼回教室,我都有在楼梯口闻到淡淡的烟味……好像是从初二下学期开始的?难道是其他人中午偷偷躲在那里抽烟?”
路凛洲下意识先反驳更重要的事,一不小心就自爆了:“我没有跟着你。”
裴煜笑而不语。
路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