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驯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谁的。
他拖着酸疼的身体穿过员工通道,走进淋浴间,撕开被狼爪勾破的上衣,对着镜子前后检查了下。幸好除去旧伤,身上没有被狼咬或抓出的血痕,只是脚踝被环铐磨破了皮,站在莲蓬头下用水一冲,火辣辣的疼。
狼血又腥又臭,林驯闭上眼,还能闻见狼嘴里喷出的腥热气息。
他用掉小半瓶沐浴露,狠狠搓洗了好几遍,皮都搓红了,才换上干净衣服出去。
随便推开一间休息室的门,林驯从常备药箱里翻出一卷绷带。
宴会那晚他左手掌心留下一处近两公分的伤,和以前受过的伤相比,它实在不起眼,但林驯格外上心。
他私自将这枚小小的伤口,当做霍霆霄送他的礼物。
也许别人觉得这种想法很离谱,甚至有点变态,但林驯庆幸自己是个哑巴,可以悄无声息地将心事掩藏得很好。
他像包装礼物一样,把手包好。
开始仔细回味腕骨残存的指痕,霍霆霄干燥温热的掌心,以及玻璃碎片被拔除时激发的隐秘快意——过去短短两天内,他已这么做了无数遍。
正沉浸其中时,一对男女拥吻着闯进来,根本不管他这个外人在场,就开始上演限制级画面。
林驯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起身出门,给他们腾地方。
外面走廊很乱,打牌的、喝酒划拳的凑在一起,吵得人耳朵疼。
他叼了根烟,想去消防楼梯间躲清静。
阿青发消息问他打完比赛了没有,他一边低头回复消息,一边朝楼梯间走。
防火门推开一瞬,他神色骤冷,猛地回身刺拳。
谁知,这拳却落了空。
黑暗中,一只大手更快地扼住他的喉管,以不容反抗的力量,将他掼在墙上。
林驯抬腿想攻击对方下三路,然而对手已欺身而至,一腿强势挤入他两 腿之间,再蛮横地向上一顶。
林驯几乎要被这一下挤离地面,他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沾地。
姿势导致两人距离过近,林驯一瞬间看清了那张英俊的脸。
他立刻停下挣扎,漆黑的眼瞳中爬满诧异。
“警惕性不错,反应很快。”霍霆霄这么评价他。
林驯却像呆住了,几秒后,才迟钝地眨眨眼睛。
收扣在颈间的五指紧了紧,林驯呼吸一滞,但没动,任由脖子被霍霆霄握着——怎么看也和刚才的评价搭不上边。
距离实在太近了——
林驯小心翼翼地吸口气,想确认身上的腥臭味已经全部洗掉,不会熏到霍霆霄。
但鼻息间,盈满的却是男人身上清淡冷冽的木质调香。
心猿意马之际,林驯听到一声轻笑。
颈间的力道随之一松。
霍霆霄退到两步之外,站进一束从防火门缝隙钻进来的光线中。
面色温和,嘴角微翘。
林驯贴墙站好,无措地抠弄了几下墙皮,才想起找手机。
手机刚才被打落了,幸好屏幕没碎,还能用。
他打开备忘录,怕霍霆霄久等,快速敲下三个字:找我吗?
手机递出去前,他还用手上的绷带把屏幕擦干净。
“碰巧。”霍霆霄回答。
林驯讪讪地收回手,把三个字一个个删掉。
他不知道该再“说”什么,拇指一直按着删除键。
霍霆霄看了他一会儿,问:“你的手好点了吗?”
林驯微怔,点点头。
霍霆霄又说:“刚才的表演很精彩。”
原来是来俱乐部看表演,林驯后知后觉,为刚才自作多情的一问感到脸热。他低头打字,写道:这里很乱,你来,不安全。
“那你呢?”
霍霆霄朝他走近一步,明知故问:“你不是为蝎子工作吗?为什么来这。”
霍霆霄身量比他高出半头,站得远时还好,现在离得近了,于是在霍霆霄垂眼看他时,那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与上位者本身自带的压迫感,就变得十分明显。
林驯攥紧手机,不是很想回答。
但霍霆霄很有耐心地在等。
他只好打开备忘录,动作温吞,刚敲下一个字母,预览信息栏忽然跳出一条新短信。霍霆霄正看他打字,自然也看见了这条消息。
【阿青:回来时捎盒小龙虾呗,馋了】
林驯如蒙大赦,顺着这条短信,转移了话题:朋友,我借宿他家。
霍霆霄“嗯”了一声,语调平淡。
林驯另起一行,删删减减的,既想找个新话题能和霍霆霄多“聊”两句,又怕等下霍霆霄旧事重提,完全忘了这番纠结的心理过程已全部被人看去。
最后他写:我该回去了。
写完,他偷偷瞄了一眼身侧。
今天霍霆霄穿了件黑皮夹克,里面套白色T恤,夹克拉链敞着,T恤贴合身材,胸肌轮廓若隐若现。
林驯脸又热了几分。
然后,他听到霍霆霄说:“我也该走了,再见。”
林驯点点头。
他伸出右手,五指微曲,小幅度地上下挥动两下,用手语和霍霆霄说“再见”。
楼梯间光线太暗,不知道霍霆霄有没有看清他的告别。但俱乐部这种地方来往人员复杂,危险系数高,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林驯仰头靠在墙上,抬手抚上脖子。
他右颈有一道陈年旧疤,尖细的划痕,约两个指节长,这是霍霆霄送他的第一件“礼物”,也是他在贫瘠的青春期和霍霆霄最后的一丝联系。
为了铭记,林驯颈侧便多了一道刺青。
——H.T.X,花体样式,每个字母指甲盖大小,整齐排列在划痕之上。
一想到刚才霍霆霄碰过这道刺青,林驯就忍不住激动。
五指收紧,他闭上眼,贪恋地回味刚才短暂接触中的每个细节。
良久,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坐在楼梯上抽了根烟。
回到阿青租住的地下室时,零点刚过。
林驯把外卖盒放到桌上,又去冲了个澡,出来时他穿了件黑色背心,阿青瞥见他肩膀和颈间的淤青,咧着嘴巴“嘶”了一声。
“今天被揍了?”
阿青剥好一只虾递过去。
林驯摆摆手,给手机充上电,拉过椅子坐在旁边对着手机备忘录发呆。
阿青吃完一整盒小龙虾,洗干净手,翻出红花油对林驯说:“过来,我给你抹点药。”
他手法专业,涂完肩膀又让林驯卷起背心下摆,露出血瘀遍布的后背——这些都是今晚摔倒或被铁链硌出来的伤。
林驯皮肤白,像个常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因而青紫色的淤痕这一块、那一块,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
阿青一边抹药,一边倒抽气,林驯却没什么反应。
回想两人认识的这几年,他似乎总是死气沉沉的,经常受伤,却对疼痛很麻木。阿青不禁感慨:“你是不是没有痛觉?”
闻言,林驯抬起头,罕见地对他笑了下。
不懂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关于最近的事,阿青听到了一些风声。作为朋友,他可以暂时收留林驯,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蝎子的人早晚会找到这。黑石俱乐部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更不可能在里面躲一辈子。
“你才进去一天,就伤成这样,你就算再能打,又能在里面撑多久?!指不定哪天就死翘翘了!”
阿青想想都发愁。
林驯用手机打字:走一步看一步吧。
看见他手上的绷带,阿青灵光一闪:“哎呀!你可以去找霍霆霄啊!”
林驯一僵,阿青扳过他的肩膀,说:“你上回给他递消息,还为了这事跟蝎子翻了脸,怎么着也算他欠你个人情。你不如就拿那个被炸掉的工厂做投名状,请霍霆霄帮你安排个好出路,蝎子的手再长,肯定也伸不到霍家的地盘去。”
越说越觉得自己聪明,阿青兴奋地拍了拍大腿,“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主意是不错,但林驯没这个打算。
他是个头脑清醒的成年男人,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从枪口瞄准蝎子脑袋的那刻起,他已做好了被列入仇杀黑名单的心理准备,一切结果他照单全收,不需要任何人替他收拾残局。
——这是他的选择,与霍霆霄无关。
上次递消息、去宴会,也只是想亲眼确认霍霆霄安全,给自己一份心安。
林驯不想让霍霆霄误会他是在投机取巧,索求回报。
更不想让霍霆霄因为他的擅自喜欢,产生一丁点的困扰。
林驯打出一句简短的“算了吧”。
阿青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傻逼,连呼几声“为什么呀”,又苦口婆心给他分析利弊。可林驯还是油盐不进,一副“死就死吧没关系”的样子,把他气到胃疼。
有毛病吧!自毁倾向很严重,还他妈死犟!
“随你吧。”阿青没好气地丢给他一个枕头,“今天你睡地板!”
关了灯,阿青又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他几句犟种,林驯头枕手臂安静听着,内心依然无波无澜。
他确实很犟,认准的事就一意孤行,很难回头。
喜欢霍霆霄是这样,远离霍霆霄也是。
他这种人,本就不该出现在霍霆霄的世界里。
不惊动、不打扰,才是他该守的本分。
【作者有话说】
林驯:o.o今天被掐脖子了,好……爽
霍霆霄:偷偷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