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姜大人得闻了赵光宗,倒还真将人唤去跟前见了见。
“早听说今年考官的举子定了下来,却还没得机会一见。”
老姜大人见着赵光宗,多挺拔端正的一个青年男子,颇有些意外。
按道理来说,寻常读书人会前去考官,要么是年逾四五十,会试屡试不中,这才退而求其次考官。
他瞧赵光宗不过弱冠之年,且还只会试了一回,就选择了考官,不免稀罕。
依照他头回下场,能一路考至举子,可见才学不差。
能舍下前程早早的投效朝廷,为官做事,倒是难得。
又还一表人才。
老姜大人有心择选女婿,见着青年男子,品正貌端的,不由都喜好多问上两句。
他与赵光宗说谈了几句官面话,便拉着人长辈一般问有没有成家。
赵光宗觉着老姜大人很是平易近人,愈发的恭敬:
“晚辈愚钝惭愧,一时间里只办得下一件事。忙着读书科考,便没能耐在旁的事情上留心下功夫,如今年纪已然不小,婚姻大事却还拖沓着没能办成。”
老姜大人闻言笑了一声:“虽说成家立业,可我倒是觉着立业再成家更稳妥。”
“你这般才貌,而今安定下来,定能寻得个贴心人照顾。”
两厢说了几句,老姜大人才前去招呼旁的来客。
赵光宗吐了口浊气,倒是没想到前来吃宴还能受老姜大人青睐唤至跟前说半晌的话。
不多时,新人迎来了府上,观了礼,便开了席。
赵光宗按照安排的席位吃了酒菜,菜色极好,只不过他心里想着姜汤团,没吃几口菜进肚,反倒是酒喝了几杯下去。
直至席散,两人目光暗暗的对了几回,他也没能再与姜汤团说上话。
这般席上,两人若几番说话,难免惹人侧目说嘴。
姜汤团是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儿,若坏名誉,连带着家里也得丢丑。
赵光宗知晓这些道理,即便是一颗心都系在那头,可还是自制住没凑去。
待着差不多散席时,忽的有个小差哥儿唤住了他,说是要送他出去。
赵光宗想起先前姜汤团说走时要喊人送他。
“晚宴上的菜可还合郎君的口?”
小差掌着灯,引着赵光宗往人少的路出去。
“金陵菜式可口,席菜丰盛又精美。”
小差说了句招待不周,郎君觉着好便就安心了云云。
闲说了两句,瞧着前头有道身影,他同赵光宗道:“郎君可识得前头的人?”
赵光宗瞧了一眼,见着是白日里与汤团说话的那举子,疑惑小差为何做此问。
“蒋举人?”
“是矣。他是大人的门生,素日里常有登府门。”
小差一笑,道:“蒋举人待我们公子也好,隔三差五便送些吃食小玩意儿来。”
赵光宗闻言眉头一紧。
小差见此,又道:“少爷的婚事办完,大人和夫人可算去了一桩心头大事。只大人夫人疼爱我们公子,还为着他的事情烦忧呢。”
赵光宗再是傻也明白了小差话里的意思。
若按他所言,老姜大人岂不是看中了蒋凌云,要他做婿!
先前他见着蒋凌云对汤团便十分的殷勤,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后见着了人,知他已经有了心许,这才没再多想。
赵光宗现在晓得了这样一个消息,心里头乱做了一团,连带着变了神色。
小差见状,点到即止,未再多言语下去:“赵郎君慢走。”
赵光宗行至了门口,他同小差拱手道:“多谢相送。”
话罢,待着小差去了,他眉头紧锁的才上了马车去。
“人去了?”
小差回去了园子,姜汤团正在妆台前散头发,瞧见人回来,问了一句。
“赵郎君已经回了。”
“我交待你说的话可说与了他听?”
小差回话道:“已然按照公子的意思办了。”
姜汤团放下手里的白玉簪,微吐了口浊气。
也不晓得那个笨蛋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现下晓得了赵光宗的心意,大抵也估摸出了他为何没有早些表露心意。
早先就从宝哥儿那处听得了赵光宗的出身不高,想必他会试落榜,碍着门第之见,这才将事藏在了心底上。
只是也没想到会考官来到金陵再相逢,怕往后再没机会碰见,如此才吐了心声。
他瞧他的意思,怕是也只单吐了心声,却没有再要进一步的意思。
毕竟门第就在那儿,哥哥高中进士,姜家的前程只有更明朗的。
可他并不晓得京城里议亲的麻烦事,家里头已然是转换了心思,想与他寻个一般的人家。
汤团想着,爹爹看中的门生,也并没有高他甚么。
于是便将消息透给了赵光宗,想教他晓得,家里在他这处是不看门第的。
话已带到,他是愿意费些心思近,还是就那般缘分止于此,就由他自行决定了。
其实只要他同家里开口,爹爹和母亲保不齐会顺他的意。
可他却不想全然自个儿贴过去,总不能教他就说了一嘴心意,甚么都不做,他就巴巴儿的求嫁了他。
理智上虽这样想,但还是忍不得问小差:“他听了,是何神情?”
小差道:“赵郎君听得蒋举子是大人看中的人,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呢。”
“夹着眉头,走时满腹心事的模样,瞧着只怕今儿夜里都不得好睡了。”
姜汤团听此,抿了下唇,心中想他最好如此。
可想着明日赵光宗便要回丰县了,又觉着怅然若失。
倒是应了小差的话,赵光宗回客栈一夜都不曾睡下。
他倒不是单纯醋蒋凌云,只觉事情似乎有些复杂。
老姜大人看中门生想把哥儿相许,这在读书人家并不是甚么稀罕事。
但他想把汤团许给已经有了心许之人的蒋凌云,这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要么老姜大人十分看重蒋凌云,即便是他心里有了人也还要将人选做女婿。
可今日见老姜大人,他又觉着老姜大人并非如此蛮横会棒打鸳鸯之人。
要么便是姜家并不知晓蒋凌云在外已有了人,存心隐瞒意图攀附。
他眼下不好单凭自己的猜测做出判断。
但只一点,无论是何缘由,对汤团都不好。
倘若可以求娶不到汤团,但绝计不能看着他所托非人。
赵光宗在回丰县前,急疏通门路,寻了可靠的人,前去打听了蒋凌云的家世背景。
银子舍下去,消息倒是回来的快。
这蒋凌云是个举人,金陵城大,年轻的举子却是有定数的,有功名的读书人再多也都多不到哪处去。
闲人回与赵光宗的话是,那蒋凌云住在金陵城边的一处小宅子上,家中人口也简单,父母两个弟妹。
一家子是四年前才搬来金陵城的。
家中并不见铺子营生,似乎是靠着乡下的田地以度日。
蒋凌云相貌端正,但并无婚配,日里读书刻苦,不曾在勾栏瓦舍耍乐。
便是正经的茶肆酒楼也少见身影,闻说是姜大人的门生。
赵光宗得到消息时,人已在丰县。
他瞧这些消息也断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教人觉着蒋凌云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且他那个表妹,似乎也并不在明面上。
要想把事情弄清楚,只怕是得从蒋家原先的籍贯处下手。
可这并非是好查出来的,若是他在金陵官署任职那便容易了。
再来便是蒋凌云乃丰县的人,那他也容易查出。
可惜赵光宗查阅了县里所有举子的籍贯,并没有蒋凌云一号人。
如此这番,他只好与姜汤团去了封信。
小差带着信与姜汤团时,他还多欢喜。
想着这人总算是想起与他来信了,不想信里却没甚么温言软语,反倒是打听蒋凌云的事居多。
姜汤团气恼的将信丢在一头,气罢了,隔日才与赵光宗写回信去。
赵光宗拆开信,上头就一行字,曲塘县寒山村。
他不可置信,前后翻看了两遍,当真信纸就这么一张,字就那么几个。
“倘若是一个人与你来了信,信上却简短几字,不问你好也不言己身。你觉此人是甚么意思?”
赵光宗问了一嘴服侍他的人。
“这还能如何,定是那人生了气啊。”
赵光宗眉心一紧,瞧他办得糊涂事。
立便又去了封信告歉,这回随着信去的,还有一盒子的吃食,一盒子的耍乐,全当是赔礼了。
一头哄着汤团,赵光宗马不停蹄又遣人前去信上的地址前去探消息。
这曲塘县距丰县并不远,只那县城比之丰县更小,甚至是连县丞都无。
查了舆图,寒山村更是曲塘县最为偏远的一个村子。
如此穷远的小村子出个举人,稍一打听就能打听着蒋凌云。
地方小,好不易出了个举子,人心也齐。
前去探听,说得都是蒋凌云读书何其刻苦,为人如何谦和上进一类的话。
赵光宗便是从村子中出来的,如何会不知晓村落上的事。
轻易村里人不会坏自村出去的人物,除非此人当真大奸大恶不行人事。
赵光宗遣前去打听消息的人,装作那般卖杂货的走商,在那头住了一段时日,这才打听出了想要的消息。
那蒋凌云原本家境贫寒,家中本无力于供读,是靠着他娘母家那头的支持这才维持着把书读出。
他那表妹姓刘,两人乃青梅竹马,刘家出资供蒋凌云读书,蒋家为作答谢,便许诺将来娶刘家表妹。
后头蒋凌云院试中了秀才,为着能更好的读书,便搬去了金陵那头。
这蒋凌云倒是对他表妹真情,怕他去了金陵刘家不安,还将他手底下得赏的产业都交予了刘家打理。
蒋凌云确也是出息,在金陵苦读,一口气接着又中了举,且还得了老姜大人的青睐。
本至此,蒋家与刘家已商议着准备要谈婚事了。
谁曾想这时候老姜大人同蒋凌云透露出了一些要以他为婿的意思。
蒋凌云便将此事告知了家里,说的是他无心高门,心中只有刘表妹,两家还是照旧办婚事。
谁晓得两家一经商量,竟教他不忙与表妹的婚事。
两家的意思是蒋凌云本就出自远县小村,若无人提携,后路难长。
知晓蒋凌云的心性,必然不会辜负表妹,为着他的前程,表妹吃些委屈也不要紧。
蒋凌云感动万分,许诺把姜家妥善好,即便给不了表妹名分,也绝不心许第二人。
还将手头上要紧的产业都放在了刘表妹的手上表真心。
赵光宗看至此处,冷笑出声,好一对苦命鸳鸯。
若旁人听此,只怕还为蒋凌云的真心所打动,怨憎起姜家以势拆人。
他却一眼看出蒋凌云不是甚么忠直之人。
他同汤团去信问过,蒋凌云是否有婚约,或是外头有人。
汤团还气说他把姜家当做什麽人了,怎会做那般抢人女婿的事情来。
蒋凌云既是一早便许下要娶刘家表妹,不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出于真情,在得到老姜大人青睐时,便该表示自身已有婚定之人。
然则他却未急着回绝,反而是将事情说与家里知晓,倘若心志坚定,这些事自行处理妥当便是,作何又需与家里人相谈。
无非是他去了金陵上,见识了繁华,又巧得老姜大人青睐,心中起了攀附之心。
可他不能甩开刘家,却又不甘心丧失一个能教他平步青云的老丈人,于是便故意说与家里知晓,教家里人为他筹谋。
如此一来,隐瞒与刘家的关联是父母长辈的意思,他本是不愿的,奈何忤逆不得长辈,无奈从之,但自还是忠正秉直之人。
姜家即便是听闻蒋凌云不曾婚配有婚约,心中不尽信亲自派人前来探查,这事有两家人相瞒,那也探问不出来什麽。
即便是打听得有这个刘家表妹在,刘家人不承认两家约定过亲事,自也就没话说了。
当真是好一通算计!
赵光宗气怒不已,正是想着如何将消息告知于姜家。
这时候县公却教他前往金陵办桩公务。
他觉得事情未免来得巧,但还是依言前去办事。
“你这样与他来信,可知晓人是甚么品性,倘若是个不端直的,以这些信件为要挟,你的名声是要还是不要了?”
姜夫人冷眼瞧着桌案上厚厚的一沓信,忍不得说教在一头瘪着嘴静静坐着的哥儿。
瞧着人焉儿吧唧的模样,又忍不下心去狠声训斥。
便道:“你起了心思,作何不早说与母亲听?”
姜汤团眼睛看着别处,心中想他这园子里果真是有母亲的眼线,待捉着了是哪个,非把这耳报神的月钱给停了去。
受母亲说问了大半晌,他才开口道了句:“他不是那样的人。且信里也没说甚么不堪的话。”
原先他还恼那人只在信里头说些正经事,一句温言软语都没有。全然不似见着的时候那般说话好。
这朝他忽得明悟了,原不在信里说那些话,是为着不落把柄。
姜汤团受着母亲的盘问,面上苦哈哈的,像条焉茄瓜,心里却甜滋滋的,觉赵光宗为他着想。
"你才见过几个人呐,晓得甚么厉害。"
姜夫人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见姜汤团都不张口,一张口却都是为着那赵光宗辩驳,忍不得叹了口气,想着这傻哥儿已然傻得厉害了。
“我已经问过你父亲了。”
姜汤团闻言眸子一动,慌忙问:“爹爹如何说?”
姜夫人端起茶吃了一口,须臾才答话:“时下知晓着急了,方才我说那样久你可一句听进去的?”
姜汤团抿了抿唇,眼巴巴的看着姜夫人。
“你父亲说在哥哥婚宴的时候见了面,初见倒觉着是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又查调了他考官的情况,此前读书的文章,才学倒是都不差。”
姜汤团听此,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些。
“但是.......”
姜汤团又精神一振,径直看向他母亲。
“他年纪可不见小了,已然过了二十。依照他的相貌和才学,这个年纪可不应该没有婚配。”
姜汤团小声道:“许是昔前未遇见合适的罢了。”
“你倒是都为着他辩。”
姜夫人无奈摇头。
又道:“你父亲本就有意在下头为你选个合适的,若是他没有不好之处,你又有那心思,倒不失一桩好婚事。”
“不过我话且说在前头,他还有待查验,你爹已经以公务为由教他来金陵了,且与你哥哥送了信去京城。这期间上你不可与他通气儿。”
姜汤团闻此,面微红:“知道了。”
过了几日,赵光宗到了金陵。
他前去官署办了事,在府衙上撞见了老姜大人,说了几句,竟受邀去宅邸上做客。
赵光宗有些受宠若惊,回去好生的拾掇了一番,携了礼前去姜府。
“我头回见你便觉十分合眼缘,只上回你来吃酒,席上人多繁杂,未能与你多说上几句。”
老姜大人在厅中见客,说是让人来品茶赏书画。
引着人瞧看了半晌的书与画。
赵光宗谨慎应对着,这与老大人一同赏书画,哪里是简单说句好就能囫囵过去的事。
需得是说好在哪处,妙在哪处,全然便是受拷问才学的时候。
姜汤团不能堂而皇之的去见赵光宗,只可躲在偏屋上偷偷瞧了瞧他受拷问的模样。
见着人绞尽脑汁,小心应对的模样,忍不得笑。
赵光宗陪着老姜大人瞧看了半晌的书画,老姜大人郎笑出声,可见的高兴。
瞧看得累了,唤他坐下吃茶,赵光宗才在心下长吐了口气。
老姜大人显然是对赵光宗的才学谈吐是满意的,吃茶的功夫上,才问:“上回闻听你还未成家,今在丰县任职,可有心在金陵安家呐?”
既在丰县任职,如何问安家在金陵?
个中深意,有心自能懂。
赵光宗神色一紧,他倒不是一时不会儿没明白老姜大人的意思,反而是一点即透,这才怔愣。
本是想将蒋凌云的事情解决了他再行求官媒冒昧,不想老姜大人竟然会先他开口询问。
他哪里敢想有朝一日会入老姜大人的眼,可真当是意外。
一头偷着听的姜汤团抿紧了唇,见赵光宗半晌不答话,心中忍不得打鼓。
这糊涂蛋甚么意思,莫不是还不愿意?
“若得合心之人,在哪处安家倒是无关紧要。要紧的还是寻着人家,不嫌我这般年纪。”
老姜大人捋胡笑了一声,道:“成亲晚些无妨,只要品端顾家,甚么时候都能有好人家。你时下在金陵做事,合当多多过来走动才是。”
姜汤团听得了赵光宗答复,心头才舒了口气,转悄悄的从偏屋出去。
赵光宗没在姜家用饭,快到了午间,自守礼的告辞而去。
他心头早教喜悦冲得昏昏,步履轻飘飘的出去,浑然要飞起来了一般。
这趟前来没见着姜汤团也未感太失落,只是他有些遗憾不能将此好消息头一时间告诉他知晓。
正是穿过园子,他听见声轻咳。
一抬头,便瞥见了月牙门里的小园子中立着一道身影。
初冬的天,午阳撒得稀薄。
园子里的人系着件鹅黄坠白绒的斗篷,整个人看起来暖呼呼的。
赵光宗顿住步子,四目相对。
两人静静凝着彼此,未有一言,不禁却都扬起了嘴角。
“赵大人,这边走。”
赵光宗又流连的看了一眼,这才举步离开。
姜汤团特地等在了赵光宗回去的路上,虽只见了一面,也未说上话,心里头却还是格外的开心。
过了两日,老姜大人收着了京中姜汤源的回信。
他同姜夫人一同看了信,读罢,不禁笑道:“这鬼小子,竟出了这样的主意。”
姜夫人不免也笑,但却满心赞许:“主意虽是鬼了些,但却不失是个好主意,便按着他说的去办。”
旁的誓言承诺好立下,这般誓言于男子而言,可不是轻易能够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