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了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一帖难求的宋府了。
元锡白头又痛了起来,这下那些人不知要怎的在背后编排他了。
“总之,我与他并非………”
这时,恰好张府的乳娘抱着张小千金往这里走来,成功地吸引走了张宇贤的注意力。
“唉呀宝宝!来爹爹这里!———”
他急迫地伸手,将襁褓小心地抱在自己怀里,低头猛亲了几下,脸上全是藏不住的欢喜:“呜呜,给爹爹亲个,再卖个面子给你元叔叔笑个!”
元锡白低着头凑了过去,向那白白嫩嫩的婴儿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她那藕节似的小臂。
小姑娘两道稀疏的小眉一皱,大眼睛四处转了一圈,鼻头一皱嘴一瘪,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张兄,你这闺女似乎对你有点意见啊。”元锡白勾了勾小婴儿粉团似的小手。
张宇贤不赞同道:“明明是对你有意见,我家囡儿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乖了,一看见我就乐呵呵的笑个不停……”
又弯下腰逗了一会儿小姑娘,直到终于把人家惹哭了,元锡白才被迫收了手。
张宇贤还要抱着他家闺女去招呼其他人,元锡白便先从正门进了主厅,由着侍童引他入座。
那儿已经聚了一群人,个个皆是锦衣博带、峨冠玉履,看上去像是诸葛家的贵族子弟。
其间似乎有人认得元锡白,小声地侧过头与同伴说了什么,引得一众人都把目光转了过来。
元锡白不想和这群人发生什么纠葛,便自己寻了个桌先坐下了。
这桌坐的都是朝中一些不起眼的老官员,还有几个寡言少语的登科新人小官,估计是张宇贤的下属。
离开宴还要不短的时间,那群霸着主桌的人百般无赖地聊了一会儿,便决定给自个找点乐子,开始在厅里的空地投起壶来。
“说起来,我有个同窗当年也是投壶的一把好手。”
元锡白抬头看了一眼,出声的人是大司马家的三子诸葛赟,曾与他在尚德宫一起上过一段时间的学课,上学的时候也常常鞍前马后地跟在他屁股后面跑。
“哟,是哪位啊,能有三弟投得准么?”另外那个拎着矢的是他的表戚王赫阳。
“那位元大人可厉害得很呢,不仅投壶,连射箭也是百发百中——”
话说到这里,元锡白再听不懂诸葛赟有意要找他麻烦就是傻子了。
王赫阳与他一唱一和,故作惊讶道:“元大人,哪个‘元’,可是……永宁公的那个‘元’?”
元锡白的父亲前不久才被削了爵,王赫阳如今故意提这个被褫夺的虚衔,羞辱之意更甚。
“可不是,元大人还是张大人的至交好友呢。”诸葛赟将视线移向元锡白,笑得不怀好意:
“看在张大人的面子上,元大人不上来给大家伙露个手?”
元锡白原本像个活王八一样八风不动地坐在席上,一听他们为了寻自己乐子把张宇贤都搬出来了,终于不适地皱了皱眉。
“就是啊,我们诸葛家出一人,他们张家那边出一人,这样比试才有意思嘛!”
这纯粹是欺负张宇贤家里人少了。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元锡白也不便再推辞,挽了挽袖子便上去了。
第一局八箭投中了七箭,第一箭还是因为太久没投手感不好射偏了。
诸葛赟自己也才投中了五箭,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了。
而后的三局元锡白也没给他留面子,直接来了个“全壶”,就连王赫阳脸上也挂不住了。
“精彩,真是精彩———”
最后一矢落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突兀的掌声。
元锡白回头去望,只见厅内施施然地来了两个人:
一人身量高大,衣着矜贵,一柄白毛鹤羽扇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了双含笑的多情眼。另一人看上去约摸十二三的年纪,面容尚青涩,但神情却十分严肃,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来者正是诸葛家的大公子诸葛少陵与王家小儿子王玄邑。
“圣上早前就赞过元大人是博古通今的旷世奇才,不仅有过目不忘之能,弈射方面也过于常人,我们这些庸才和他比什么。”
元锡白早就听过诸葛少陵的名号,但方才一番话听着总觉得不大舒服,于是也回敬道:“如果诸葛大人也算庸才,那么全上京便无人敢称得上是‘有才’了。”
“元大人谦虚了,起码我等并没有过目成诵的才能啊。”诸葛少陵摇了摇扇子:“听闻元大人六岁便能背《诗》,十岁便可闭目成赋,可有此事?”
元锡白拱手:“元某只是一介小小中书侍郎,这些前尘旧事已然忘却,实在担不起‘旷世奇才’的名头,还望诸葛大人以后休要再提……”
“听闻你十六岁那年解出了九连环?”
方才一直沉默的王玄邑突然出声打断元锡白,神色略显倨傲。
“我十岁那年就解出来了。”
元锡白愣了一下,只见诸葛少陵笑着“啪”地一下收了扇子。
“唉呀,想不到这方寸之所竟然一下子来了两位卧龙凤雏之辈,看来我今日算是来对地方了。”
王玄邑个头才到元锡白胸口,气焰却十分嚣张,下巴高高抬起,眼睛紧盯着元锡白:
“我八岁时便熟读春秋三传,精通天文地理算经,十岁更是将骑射弈乐都习了个遍。”
“听舅舅说今日这里有圣上都称赞的志士,便特意来此一观。”王玄邑嘲讽地笑了笑。
“想来圣上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座下一片哗然,大部分都是等着看元锡白的笑话。
而元锡白也终于想起眼前这个目中无人的小鬼是谁了。
自元氏没落后,四大氏族便多了个空位,而权势相当的浚首苏氏与平溪王氏便想趁着这个势头挤进四大氏族里。前几年他听说王家出了个极其聪慧的稚子时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在张府碰见。
“王小公子英雄出少年,想必日后定然能成为大胥的高世之才,元某甘拜下风。”元锡白无视了那小鬼的侮辱,不咸不淡地回道。
谁知王玄邑仍不肯轻易放过他,上前一步道:“上一局比的是投壶,这一局我们比作赋如何。”
元锡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先别说让他与小他一轮的小辈比作赋了,自从元家出事后,他就没有闲心翻过一篇诗文词赋,现下更没有心情同别人舞文弄墨了。
况且才气这种东西需得三分傲气支着,这些年圣上的打压与家族的衰败早已将他那残存的少年意气一点点磨平了,就算真能干巴巴地吟几句出来,和那风头正盛的少年郎又如何比得?
只不过徒增笑耳罢了。
“我作不出来,认输了。”元锡白道。
“我题目都还没出你就认输,根本就是瞧不起我!”
没想到元锡白认输的举动居然惹怒了王玄邑,他气冲冲地从怀里掏出了个纯金的九连环:“那比这个!”
“我也解不出来。”
“你!你…………”
王玄邑到底还是个小孩,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这会眉毛都气得拧成一股绳了。
诸葛赟在一旁讥笑道:“邑儿别理他,他们元家就是这个德行,生怕输得太难看的时候就会临阵脱逃,和当年鄢州那位一模一样。”
话中讽的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镇西骠骑大将军元喆。
“你说什么——?”
刹那间,元锡白身上的气息就变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诸葛赟。
诸葛赟被那凶狠的眼神唬了一下,但一想到现在衰落的元家已经不足为惧了,又开始扬眉吐气起来:
“我说什么了,谁家这么着急认说的就是谁呗。”
他身后应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元锡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诸葛少陵并没有同他们一起大笑,只是轻轻摇了摇羽扇,仿佛自己是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半顷,元锡白看着王玄邑道:“既然前一局是王公子向我提问,那么这一局该由我向王公子提问了。”
“若是公子答得上来,便算我输,若是公子答不上来………”
“我怎可能答不上来!”
王玄邑迫不及待道:“你尽管问!”
元锡白慢慢道:“公子可曾读过《算经》?”
“那是自然。”
元锡白又道:“今有一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三。问物几何?”
王玄邑虽只看到筹算章节,但对元锡白所提的“物不知数”问题还有些印象,于是张口便答:
“二十三。”
元锡白看了他一会:“确定?”
王玄邑被他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他对自己的记性有绝对的自信心:
“就是二十三!”
元锡白听到他的回答后终于笑了,心道这小子虽然记性好,但还是太嫩了。
他朝张府的侍童扬了扬手:“来人,给王公子拿纸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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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科普:物不知数问题最早出现在《孙子算经》中,而后被秦九韶在《九章数学》中总结为大衍求一数,也就是著名的中国剩余定理。(* ̄︶ ̄)
ps.争取让小宋下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