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共有三名特勤和四名裴家工作人员在袭击中丧生,包括闻书玉。
除了闻书玉,其余遇难者都被安葬在首都烈士陵园里。政府为他们举办了一个庄严肃穆,又非常隆重的葬礼。
每一位遇难者的照片和简介都出现在了电视上,但没有包括闻书玉。
将闻书玉的信息从报道中拿下来,还是裴将臣的意思。
张乐天得到这个指令的时候还很诧异,反复确认:“您确定?甚至,死者名单里也不写书玉哥的名字?”
裴将臣冷声道:“我耳朵不好使,现在连话也说不清了吗?”
张乐天被吓得差点滑跪。
阿曼达安慰这孩子,说:“臣少是不想外面的人拿书玉说三道四。他们俩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那些对咱们不友好的人天知道会拿这事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张乐天犹豫了片刻,和阿曼达说心里话:“我觉得臣少现在这样有点怪。他好像……不是很伤心。
张乐天跟着裴将臣和闻书玉一路走来,算是见证两人恋情的第一排观众。
明明热恋的时候那么如胶似漆的,怎么人突然去世了,还是以那种方式去世的,裴将臣的反应却很冷淡呢?
阿曼达摇头,问:“你知道堰塞湖吗?”
张乐天一头雾水,搞不懂话题怎么转到地质现象上去了。
阿曼达解释:“地震过后,山体塌陷把河水堵住了,就形成了堰塞湖。但这不等于这条河就断流了。湖水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决堤,哗啦啦地冲下去。臣少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张乐天大概明白了,一脸震惊。
“咱们都做好准备吧。”阿曼达说,“就臣少目前这种极度封闭的状态,决堤的时候,没准会把下游冲洗成一片白地!”
说到这里,阿曼达叹了一声,眼眶再一次红了。
“真是的。书玉他还那么年轻……太可惜了……”
闻书玉突然去世,阿曼达他们这些好友也和突然天塌了似的,一时很难接受。
这些天每次想起好友年纪轻轻就走了,阿曼达就忍不住掉眼泪。
阿曼达出身不好,打小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是个交际花,对这个女儿也不上心。阿曼达自己还算争气,虽然一度走了母亲的老路,但好歹把高中念毕业了。
裴将臣把她从陶威那个火坑中救出来,阿曼达是很感激的。但闻书玉在生活里对她点点滴滴的照顾,更让她感动知恩。
是闻书玉指点她事业发展,是闻书玉支持她继续念成人本科,是闻书玉在她失恋的时候陪她说话……
书玉没有因为自己的过去小瞧她,还竭尽全力地提拔自己。要不是闻书玉,阿曼达一个目前只有高中学历的人怎么能做太子爷的公关助理?
她将会过着和母亲截然不同的、受人尊敬的生活。这其中都少不了闻书玉的功劳。
“你这算是功成身退了吗?”阿曼达用力抽了抽鼻子,又抹了一把泪。
-
闻书玉最后被葬在了裴家的墓地里——这是对裴家有重大贡献的幕僚才会有的待遇。
闻书玉的遗骸实在太少,火化后只剩十来克,其他部分都随着爆炸散落在了山林里,真正做到了尘归尘、土归土。
裴将臣只好取了一套闻书玉的衣服放在棺木里。
就连取衣服这件事,裴将臣都是吩咐张乐天去做的。
“取一套他常穿的就好。”裴将臣正由造型师整理发型,一边很随意地吩咐。
明明将人另外厚葬在家族墓地里,却又连一套衣服都懒得亲自挑选。裴将臣的举止让张乐天更加困惑了。
裴将臣今天有一场新闻发布会,也是袭击发生后他第一次见媒体。
当这名身穿黑色西装,消瘦却格外挺拔的青年走出来的时候,记者们都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震撼。
没有什么比一个苍白忧郁又俊美的青年更打动人的。
裴将臣的身上有一股坚毅的破碎感,仿佛布满裂痕的精美瓷器,伤痕反而给了他浴火重生般的魅力。
确实挺符合一个未亡人的形象的。阿曼达在心里嘀咕。
裴将臣的耳鸣情况没有明显改善,所以不会回答记者提问。连成一片的闪光灯中,他不疾不徐地朗读着演讲稿。
“……我支持政府对恐怖分子的一贯原则,绝不向他们妥协!”
“……这次事件让我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国家安全的重要,认识到我肩上的责任。不论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裴将臣忽然停了下来。
OH,NO!
公关秘书郭曼妮女士差一点晕了过去。
NO!NO!NO!NO!NO!
“我不是让你把‘代价’这句删了的吗?”阿曼达朝助理发射眼刀,“你这是要让我们两个都被炒鱿鱼吗?”
助理也面无人色。
阿曼达在心里朝各路神佛磕头。
老天爷保佑!臣少您千万别崩!这堰塞湖早不崩晚不崩,别偏偏在全国媒体面前崩!
神再一次眷顾了这个姑娘。
裴将臣俯瞰着场下的记者们,若有所思,茶色水晶般的眸子折射着金光。
他瘦下来后,面部轮廓越发硬朗分明,短短数日成熟了好几岁。
如利刃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出鞘,记者们惊讶地意识到,台上这个一直一来以阳光明朗的形象示人的青年,其实是裴家精心锻造出来的一把宝剑。
裴将臣将手中的稿子放下,开始了脱稿演讲。
“在之前的一些报道中,把我描述成了一个带伤绝地求生的勇士。但我很羞愧,我不这么认为。我之所以能在这一次袭击中生还,是因为有许多人以生命保护了我。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是我的英雄。”
阿曼达松了一口气。
自打袭击发生后,大概因为当时嘶吼过度,裴将臣的嗓子一直十分低沉沙哑。这嗓音配上极富感染力的语调,让记者们不禁动容。
“我知道他们的名字已被报道过了,但我还想在这里再告诉各位一次,并且向这些伟大的英雄们致敬!”
“他们分别是:特勤小组副组长李光杰。他今年四十二岁,是一位丈夫和两个孩子的父亲。平时喜欢钓鱼,飞钓技术非常好……”
“特勤组成员陈继明,二十五岁。他刚刚加入我的特勤组才三个月,是一个非常活泼开朗的人。喜欢玩机车……”
“特勤组成员林士诚,二十九岁。他去年底才刚刚做了父亲……”
手机直播里,店铺的屏幕中,居民家中的电视机里……
裴将臣一身肃穆的黑衣,面容沉静忧伤,以郑重、缅怀的语气,熟练地介绍着遇难者。
随着他娓娓道来,记者们眼眶发红,遇难者家属们在电视机前潸然泪下。
“这小子有两把刷子。”梁禹昌哂笑,“确实是个做政客的料。”
梁幼芳却是被感动了,眼圈有些湿润:“这一段脱稿,不知道给他赢得多少好感。”
“没准是事先就排练好了的。”梁禹昌讥讽,“背稿子谁不会?”
兄妹俩等着听裴将臣怎么介绍闻书玉。可介绍完六名遇难者后,裴将臣停住了。
“我会永远记住这几位英雄,苏曼也会永远记得他们。”裴将臣坚定地说,“我在这里向死难者家属发誓,我会为你们的亲人报仇!”
坏了!阿曼达又是两眼一黑。
这稿子脱肛了!
“不论耗时多久,不论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裴将臣字字坚决,双目中跳跃着冰冷的火焰,“我都会为你们报这个血海深仇!”
说完,他在记者们激动地追问声中,转身离去。
电视台随即也掐断了直播。
-
随着“关机”字样闪了闪,电视机屏幕熄灭。
青年放下了遥控器,轻叹了一口气。
他肌肤白皙,五官清俊,一对丹凤眼十分风流雅致,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女孩子偷偷打量的帅哥。
可青年此刻眉缠愁绪,一脸为难地咬着唇,似在忍受什么痛苦,直到再也忍受不住——
“你能不能别嗑了!”靛蓝扭头大吼。
藤黄茫然地望了过来,嘴里嘎嘣一声,将一枚核桃给咬开了。
“我也不想呀。”藤黄抱怨,“谁叫你这里连个核桃钳子都没有……”
靛蓝第无数次拿出耐心解释:“我这里是疗养院的病房。你带着核桃来探病,就没想过自己准备一个钳子吗?”
“我准备了呀。”藤黄呲着一口大白牙,“还是多功能的。”
他又把剥出来的核桃仁递了过去:“真不尝一下吗?新鲜核桃,又甜又脆。”
“Over my dead body!”靛蓝面无表情地拒绝。
“啧,现在知道讲究了。”藤黄鄙夷,“男人的口水你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了。”
靛蓝揉着鼻根。
要不是身上的骨折还没好利索,藤黄就不会坐在沙发里,而是躺在楼下的车顶上了。
“你老公还挺有两把刷子的。”藤黄对裴将臣的评价奇迹般地与梁禹昌不谋而合,“都说灾难是政治家的资本。他从这场袭击里得到的政治资本,估计没比他二叔遇袭那次少多少。他还不用少一条腿。”
“你就没有别的事要做吗?”靛蓝赶客,“老宋这个NPC是怎么回事,放着你不管,整天就只知道对我发布任务?”
“我就是在做老宋给我的任务呀。”藤黄笑嘻嘻,“他让我多陪陪你,怕你失恋加受伤,一个人偷偷难过。”
“我看他是存心不想让我好过!”靛蓝咬牙。
从快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即便靛蓝有着充足的经验,又做了有效的防护措施,还是摔得多处骨折。
藤黄赶在裴家人员之前找到了无法移动的靛蓝,将他带走。
至于那些所谓的闻书玉的遗骸残块,藤黄给出了解释:“我随手丢了几块炭烤羊肉,又黑进了化验室的内网,修改了数据。”
为什么是碳烤羊肉?
“我昨晚吃剩的。”藤黄说。
靛蓝先是被送到邻市一家私人医院接受治疗。就在裴将臣出院的时候,靛蓝也以化名登上了一架飞往亚星的航班。
因骨折情况较复杂,靛蓝回去后,一直住在疗养院里继续休养。
——他倒是想休养。奈何总有人不让他清净!
自打住进了疗养院,藤黄每天定点带着零食上门。美其名曰探望和喂投靛蓝,但瓜果零食全进了他自己的肚子,
“你也真不是赚大钱的命。”嗑完了核桃,藤黄又开始吃车厘子,“那么一个来钱的活儿,你为了救男人硬生生错过了,便宜了烟紫那丫头。说起来,你和裴将臣谈了一场,从他那里搞到了多少?”
“我又不是在援交!”靛蓝濒临崩溃,“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可以去帮护士小姐给瘫痪的病人换尿布。赶紧去吧!”
藤黄噘着嘴,噗地一声把核吐进了垃圾篓里。在制造了无数噪音和垃圾后,他老人家总算肯起驾回府了。
“明天再来看你。你继续偷偷抹眼泪吧……”
一枚车厘子砸在飞速关闭的门上。
靛蓝揉着抽疼的太阳穴,直到感觉血压降回了正常值,才又打开了电视。
也是巧,国际新闻上正在转播长林道恐袭遇难人员的葬礼。
鸣枪礼过,国歌奏响。裴将臣亲手将国旗一份一份递交到烈士家属手中。
这个青年眼眶深陷,睫毛显得尤其浓长。眼帘低垂时,眸中的情绪便被彻底遮住。
“怎么瘦得像……被风干了似的。”靛蓝嘀咕。
但是,他相信这个青年会好起来的。
经此一事,他的前途只会更加辉煌。他会拥有他梦想的一切,权力、名誉、财富,他还会再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得到另外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
到那时候,他再回忆“闻书玉”这个人,会发现伤痛已经淡不可寻,只剩一点点缅怀罢了。
靛蓝关了电视,推着轮椅来到露台上。
六月下旬的亚星南部,其闷热程度和苏曼不相上下。疗养院里蝉鸣阵阵,有孩子在草地上踢皮球,欢乐的笑声洒满庭院。
不同于政权动荡、社会阶层壁垒分明、经济和文明程度相对落后的苏曼,这里是一个祥和、富足、繁荣的国度。
沐浴着家乡的风,靛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裴将臣送给闻书玉的金色令牌。
这是他从苏曼带回来的唯一一个纪念品,也是他以后和苏曼唯一的联系。
就是不知道,“闻书玉”的葬礼举办得怎么样。